押司，近年来，反复出现着这样一个论调：佛教是一个内在和平、不宣教的组织，因此容易被那些更具侵略性信仰的宗教所压迫。你怎么看待这种说法？你眼中的佛教是什么样的？对了，你怎么看待少林方丈释永信？
 
 
佛教是个非常奇怪的宗教，而且非常费解。我确实读过几本佛经，不过放下一段时间后，也忘得有点七零八落了，现在就凭感觉随便谈一谈吧。​
 
​一
现在世界主流宗教其实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体系，一个是基督教-伊斯兰教-犹太教体系，一个是佛教-印度教体系。
基督教、伊斯兰教、犹太教是同源的，它们属于一个体系。它们都是从中东地区产生的，都是一神教，他们的经典都来源于旧约里的摩西五经。它们的教义虽然有很大差别，（尤其是基督教，受希腊罗马的城市文明影响很大，它的精神世界和其他两种宗教差别很大）但是他们总体上是共通的。无论是基督教，还是伊斯兰教、犹太教，它们都是入世的，都相信世界有唯一的主宰。我们都要信奉它，荣耀它，最后被主宰所拯救。也就是它们都是向前看的宗教，都相信信徒要努力认真地生活。
它们都相信这个世界是有意义的。
但是佛教完全不同。它和印度教是同源的，但是比印度教更加激进。​它不相信有唯一的主宰，不相信我们要荣耀主宰，更不相信我们会被主宰拯救获得永生什么的额。最重要的是，它不相信世界是有意义的。
 
​二
​佛教有所谓三法印。要判别一个学说是不是合乎佛法，首先就看它是不是符合三法印。什么三法印呢？就是诸行无常、诸法无我、涅槃寂静。或者更简单来说，就是法我空、人我空和追求涅槃。这两个空的概念很重要，能空的体悟代表不同的境界，大乘就说小乘只悟了人我空，没了悟法我空。关于这个空的说法也很复杂，不是简单的“不存在”，不是顽空，不是断灭空，而是缘起性空。但这些细节在这里不做深究。
总的来说，所谓诸行无常、诸法无我，就是说这个世界是不真实的，自我也是不真实的。它们不是真实的存在，是假的，是虚幻的。佛经里对此有很多比喻，比如经常说它们是阳炎。阳炎就是太阳照在浮尘上产生的一种幻境，类似于我们说的海市蜃楼。我们用的电脑、坐的椅子、喝水的杯子都不真实存在。我们的家人、我们的朋友，还有“我”自己，也都不是真实的存在。
这让人想起什么来？
西部世界。
黑客帝国。
是的，佛教眼里的世界，就像西部世界或者黑客帝国，佛陀和菩萨就是黑客帝国里的觉悟者。
 
三
范文澜特别恨佛教，他说：各个宗教都扯谎，但是佛教里扯的谎最离谱，动不动就是多少万亿人听佛陀讲法，比如别的宗教都崇拜天主，但是佛教说三十三天里最高级的天主是仞利天主帝释，佛陀讲法的时候这个帝释要给佛陀开路、打伞，可见多么会说大话！
其实这是没理解佛教的思维。佛教认为这些亿人也好，从天上落下几百公里厚的鲜花也好，都是假的。既然是假的，就完全无所谓。比如黑客帝国里头，电脑一行命令，就能变出成千上万个武器，这有什么了不起？既然世界是虚假的，那么假的鲜花哪怕堆满了地球，也就是一个念头的事儿，你觉得我在说大话，但其实我不是说大话，而是这些东西都是假的。
黑客帝国里有一个小孩子，能把勺子看弯。尼奥问他怎么做到的，小孩子说因为这个勺子不存在。佛教的思维有点类似，佛教也说了很多离奇的神通，但说完了又不太当一回事，比如佛陀弟子里，目犍连是神通第一，但是在弟子中地位并不太高，远不如须菩提那些人。佛教的态度就像这个小孩子，神通有什么了不起？尼奥能飞有什么了不起？不过是虚拟世界里的一行代码或者一个念头而已。
所以现在人看佛教，有时候会觉得非常奇特，觉得他们看待世界的方式，是这么的接近于我们说的高科技虚拟空间。释迦摩尼就像是一个虚拟世界里的尼奥，忽然看透了椅子桌子内部的0和1代码，忽然明白了一切都是不真实的。
如果我们生活的世界是另一个黑客帝国，那么释迦摩尼就像是我们的尼奥了。
 
四
当然，假的东西里必然还要找到一点真的，不然心灵无法寄托，所以佛教也有所谓真如的说法。
按照佛教理论，人类意识的根源叫阿赖耶识，也叫藏识。这个藏识里包含了前世今生，一切的一切生涯里的意识种子，佛教称这种种子为“业”。套用西部世界的语言来说，就是人造人的原型代码。然后这个藏识通过一个通道（这个通道叫末那识），转成了自我意识，然后这个自我意识才产生了各种感官。你如果死了，这个自我意识会消亡，但是你今生的“业”之种子会回到阿赖耶识里，存储起来。你看这个过程像不像西部世界里造人的过程？
那么真如又是什么？如果阿赖耶识是一个水滴，那么真如就是大海。你一旦你体悟到了这片大海，你就获得了真如，也就说见到了如来。这个真如是不可用语言描述的，只能靠体悟。那么对于我们这些非佛教徒而言，这个真如是不是又让我们想起了和虚拟世界对立的真实世界呢，或者想起了黑客帝国里的母体源头呢？
可以再把脑洞开的大一点，如果我们生活的是虚拟世界，佛陀是一个觉悟者，那么他会怎么向别人说呢？他要是直接说有另一个操纵我们的真实世界，那么监视者可能直接就把佛陀连同他的话，一起给抹掉了。那么他只能用晦涩的语言去含糊地表达，就像我们在微博上用含糊的语言避开关键字一样。这个语言越来越抽象，越来越复杂，但是它的最底层的含义并没有改变。
也正因为佛教对世界的理解不同，所以它和其他宗教的追求也不一样。
道教追求长生，基督教、伊斯兰教追求死后的永生，但是佛教不追求永生。相反，它认为人是死不了的，人总是死了又活，活了又死，就像西部世界里那些人造人一样，根本死不了，就是不停死去活来，受苦，被折腾。
所以，佛教不追求永生。在这个虚拟世界里，永生是现实，永生根本不用追求，相反，他们苦苦追求的是不永生。
他们追求的是寂静，是涅槃，是离开这个残酷的游戏。
 
五
怎么评价这个宗教呢？
我对佛教并无任何恶感，甚至还有相当程度的好感。而且放到历史上来说，中国是个没有宗教传统的国家，世俗化倾向过于严重，在这个环境下，国家本身有可能成为宗教。这个时候佛教的进入对中国来说，缓和了传统精神里的一种过于现实的紧张感，帮助中国人把这种紧张感松弛下来。这种紧张感如果过度，容易导致残酷和偏执的后果，从这个角度看，佛教在中国历史上可能是一种解毒剂。
但是佛教本身是一种厌憎生命的宗教。这不是说它残忍，相反，它强调不杀生，强调众生平等，强调仁慈。这是说它认为世界是没有意义的，生命是不值得留恋的，这种看待世界的方式是西部世界里人造人的眼光，而不是基督教-伊斯兰世界里亚当夏娃的眼光。佛教对情感也是排斥的，比如它说僧人不要三次宿于桑树之下，怕和桑树产生一些念旧的情感。
这样的一种信仰，其实是很有些压抑之处的。所以我虽然尊重它，但这一辈子恐怕不太可能会皈依它了。
至于释永信，感觉就是个成功的企业家，跟佛教不一定有太大关系。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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